他为卫国尽忠  他为保“家”尽孝

----缅怀夏季反击战捐躯暨安息在三八线非军事区荒冢中的战友们

湖南省粮食局离休干部  雷石生

湘南支队独立团是我党领导下的一支地方武装，下属五个支队，二千余人枪，于1949年6月游击于湘南临武、嘉禾、兰山、桂阳、新田等县，先后与国民党交警、警察部队、保安团、白崇禧部以及陈明仁将军起义后部分叛军作战，大小战斗数十次，毙俘部分敌军，缴获部分枪械，我军牺牲雷楚玉、雷汉平支队长以下指战员四十余名伤十余名。部队于1949年9月在桂阳与四野136师会师，配合肃清国民党残余势力，先后建立各县政权，新田于10月10日解放，11月20日成立县人民政府、县委书记白华、县长牛树芳；桂阳于10月13日解放，11月14日建立人民办事处，徐行任主任，11月24日成立县人民政府，县委书记徐行，县长雷天一；临武县于12月1日解放，当日成立县人民政府，县委书记范卓、县长熊子烈；兰山于12月5日解放，12日成立县人民政府，县长陈一新；嘉禾于12月5日解放，1950年元月25日成立县人民政府，由136师组织科长王子臻任县工委书记兼县长。

一、部队整编

1949年11月，独立团在桂阳整编，由地下党推荐独立团所属800余名青年学生编为136师独立团，于1950年元月开往耒阳。原独立团卫生队等十余名青年学生推荐至136师卫训队学习，少数青年直接分配到师直炮兵营，年纪稍大的同志留在郴州地区各县工作，编余人员全部复员回乡。不久，136师独立团建制撤销，800余名战士除少数留406团直属通讯排外，其余全部补充406团各连队随136师开往湘西剿匪。

二、随军学校·卫训队

卫训队是136师创办的随军学校，培养野战医院医护人员和连队卫生员，学习内容为：人体解剖学、病理学、药物学、常见病诊断、治疗、防疫、保健、意外伤害及战场急救处理等等，共有学员68名，其中女生19名，卫训队驻耒阳蔡子池畔的蔡侯祠内。相传此地为蔡伦故宅，眼下的蔡侯祠却是陋室空堂，破败不堪，但水井依然，井口筑有石料砌成的圆形取水台，台基被取水人磨得光滑，可见它历尽苍桑。宅院大门有木料匾牌，刻有阴形棣书楹联，联匾布满尘埃，字迹模糊却依稀堪读，联曰：芳池映月，故宅风存。每天清晨操后即到耒水河畔洗漱，早餐后上课，生活节奏紧张愉快。

1950年元月，卫训队随部队开往邵阳，驻陈光中别墅内，此前此地为反共顽固势力云集之地。1949年9月，我先头部队突破别墅围墙，将土匪包围于别墅院内，陈光中率随员从地下室暗道逃遁，激战中我军牺牲热河、河北籍两位战友，葬于别墅西侧桔园中，墓前插有简易木牌，上书籍贯姓名、部队番号，我曾三次前往墓前凭吊。三十多年后出差到邵阳，特意前往扫墓，时过境迁，此地已盖了工厂，烈士遗骸不知所终。

别墅人去楼空，大门外却留下一个巨形硕大鸟笼，笼内留着一只雄性锦鸡，羽毛五颜六色，尾翎挺拔，体型修长，跳跃灵活，十分华丽。这里的环境象征主人当年的权势，也象征着旧政权的灭亡。锦鸡时而站立在笼中榤木上，左顾右盼，与行人对视，无奈的形态，渴望回归大自然的期待。

学员未佩武器，为防匪特偷袭，在别墅东南侧墙角处设有一个视野开扩的隐蔽掩体，入夜后派有武装守卫，以确保学员安全。某夜，枪声大作，匪特潜入围墙靠近别墅大门，被暗哨发现，即用冲锋枪扫射，柴少山指导员和庄队长指挥学员进入地下室，他俩拔出手枪，子弹上膛，守在地下室入口处。为安全考虑，卫训队搬进城内，在主街桥东北侧一处祠堂和民房内上课。1950年上海被服厂被炸，只发一条长短裤度夏天，部队生活艰苦，全军号召开展大生产，卫训队有人从家乡引进手工卷烟技术，用小木板制成卷烟机制烟，取名“劳动牌”，我属销售员，课余着便装，脖子上挂个纸盒，放几包香烟，在主街大桥东叫卖。一天，来了几位当地同行小伙伴，指责不懂规矩，随便跑到属于他们的地盘卖烟，最后只能按照他们的指令在小巷中叫卖。当时政府有严令规定：市场只能流通人民币，流通银元属违法。一日，一位顾客递过一块银元买一包香烟，让我找零钱，我说刚出门还未开张，手上没钱，“家”就在前面，回“家”即可找开。他跟着我回“家”，一看是部队驻防，撒腿便跑，根本听不进善意的找钱呼唤，瞬间即消失在小巷深处。当时部队有严格的城市纪律：说话要和气、买卖要公平、缴获要归公等等，可能是刚解放，群众对解放军的纪律不够了解，我俩之间也许因思维方式的差异各自留下不同的记忆。

1950年7月25日，卫训队全体学员毕业，136师卫生部颁发的毕业证全文：兹有学员雷石生，系湖南省嘉禾县人，现年十五岁，在本队受训期满，成绩及格，准予毕业，此证。部长李文林、政委李中柏、指导员柴少山，公元一九五0年七月廿五日上盖136师卫生部之关防。阅读此证，又回到六十三年前的美好记忆。六十八名学员除十九名女生和少数男生分配在师直野战医院外，其余分配在各团营连，我被分配在师直炮兵营，自1951年到三连任卫生员，直至朝鲜停战。参战连队的卫生员大部牺牲，第一个牺牲的是朱邦第。幸存者复员转业后多在医疗、行政单位工作。

三、湘西剿匪

部队完成整编后，406团随136师于1950年初开往湘西剿匪，司令部驻邵阳。解放前夕，邵阳云集国民党军警宪特、蒋桂系各路人马，军事机关林立，白色恐怖猖獗；我地下党湘中二支队司令员尹如奎于1949年7月20日战斗负伤被俘，被邵阳县长丁廉杀害于万安乡附近的六合亭，并将首级悬挂于县政府门口“示众三天”。邵阳情况极为复杂，自称西南联军总司令尹立言部、联军第一军军长李精一部驻邵阳西南桃花坪一带；白崇禧五十八军鲁道源部驻邵阳至武岗公路沿线；十四军成刚部驻邵阳西南郊神滩渡至桃花坪一线；湘北纵队蒋燮卿(副司令)驻新化大桥与邵阳巨口铺之间；湘西纵队戴文(其副司令李秉刚)部驻邵阳城区附近；白崇禧的四十八军驻衡宝公路水东江以东一带；保安独立团驻邵阳城区；白崇禧长官部第一处密派特务400余名分散各处。陈光中、周盘所掌握的地方武装其骨干力量有邵阳县自卫队第三大队陈琦、匡国军部，邵阳县警察部队胡惕部，以及邵阳县自卫队第一大队邓耀楚部；邵阳县长丁廉统率的县自卫队第二大队邓杰部，反动气焰十分嚣张。

陈光中又名陈贵生，为老牌反共死硬分子。自幼顽劣，刚愎自用，马日事变前为邵东龙山一带悍匪，1927年马日事变后，聚匪众偷袭邵阳驻军何人迭营，被缴械两个连，得手后割踞武岗绥宁，诡衔窃辔，放官收税，鱼肉百姓。北伐后被招安在周磐团中任营长。1929年被蒋介石收编为国军63师，任师长，开赴江西围剿红军，在莲花厅一带暴戾恣睢，奸淫掳掠，无所不用其极。1933年受蒋介石委派率全师开进川滇黔三省交界的贵州毕节市，对我七千余名红军战士及伤病员进行围剿，其手段极为残忍。抗日战争期间桀骛不驯，被刘建绪关押于第三战区，险些丢了性命，由刘的幕僚陈光中的湖南老乡李觉斡旋，救了他的性命，结果只受到撤职处分，回到老家又经营他的反共营生；放赌抽头，封豕长蛇，敛财劫色，为地方一大恶霸，在城东北郊资水旁建有一栋豪华别墅，圈地筑墙，每隔一段距离筑有炮楼，布防火力，墙内有田土池塘菜园。别墅西侧设有木栅栏围住的园中园，种有桔树，郁郁葱葱，林荫蔽空。1949年秋，白崇禧部在受困于党中央战略大包围中，衡宝战役结束后先后被歼，陈光中的主力于1949年10月在隆回县黄金洞被我军击溃，乘胜追击于武岗县境内，全歼其主力三千余人，陈率随从落荒而逃，在一户农家院中藏身，拒不投降，负隅顽抗，随从被击毙，陈翻墙而逃，追歼搜捕中被活捉，押回邵阳，11月在城西“偕进中学”旁的飞机场草坪中枪决。

陈光中主力被歼后，所属各路残余避开我军锋芒，分散转入农村，对我区、乡、村级政权和革命群众大肆劫杀：于1949年11月杀害我南下干部辛立本、严云同志；12月杀害我秋征干部卢奠初、王嗣昆，协助征粮的群众卢子勋父子也被杀害；1950年2月10日在龙潭又枪杀我征粮干部黄一寿。同时放火烧我粮库民房；更有甚者陈光中漏网残匪勾结桃源匪首郭炎、沅陵匪首贺幼农以及国民党残军王一智部，于1950年2月8日对安化县第六区公所和粮库实施包围劫杀，区武工队英勇反击，终因寡不敌众，区委书记韩侯、区长申林等19位同志牺牲。

我军剿匪的同时组织宣传队，发动群众及时报告匪情，并动员匪属劝告土匪向政府投诚自首。加强政权建设，提高—武工队战斗力，群众觉悟不断提高，土匪无法藏身，转而化整为零，向城镇渗透进行暗杀破坏，化装平民潜入市区到处打黑枪，我军便衣人员与土匪玩起了猫捉老鼠的游戏，经常在大街上、店铺中发生枪战。一次，我侦察员追击匪徒进入死胡同，其中一个土匪跑到卫训队炊事班，成了瓮中之鳖，在菜堆中搜出手枪之前，他始终不承认是武装土匪。为尽快肃清匪特，全城不定期实施戒严，凌晨组织大搜捕，社会秩序明显好转。

6月25日朝鲜战争爆发，谣言四起：“三次世界大战即将爆发”，社会秩序恶化，政府组织群众游行声援朝鲜，反动势力竟聚众对抗，破坏游行，甚至当街打黑枪，气氛骤然紧张，大有武装暴乱之势。136师随即成立邵阳警备司令部，在主街西端丁字路南的马路旁修筑一个半地下室的水泥碉堡，射口朝东、西北，以防匪徒武装暴乱，同时统一行动，抓捕镇压首恶。10月10日中共中央发出《关于镇压反革命运动的指示》后，对罪大恶极者在城西机场草坪实行镇压，从此邵阳的社会秩序得到根本好转。

9月底406团奉136师命令与兄弟部队向绥宁进军，对盘踞在绥宁的龙怀麟匪部实施合围清剿。绥宁县本于1949年11月我大军挺进广西切断白崇禧部逃往贵州退路的战略大包围中就解放了，并建立了临时人民政府，当大军过境后，龙部趁虚而入，接受蒋介石空投，招募新兵，妄图以一隅之地顽抗到底，我军以摧枯拉朽之势，于10月20日剿灭龙怀麟部，绥宁县第二次解放，史述就任县长，县城设寨市(1954年迁长铺子)，至此湖南全境完全解放。

2012年3月26日下午，在湘雅附二院聆听邵阳县一位58岁、邵东县一位68岁的病友讲述他们听长辈和社会流传有关陈光中的往事，其中68岁的病友说：“解放时只有四岁，不谙世事，三十多岁时听当地一位名叫陈琦的老者讲述一个亲身经历的故事。”他不紧不慢接着说：“陈光中有个儿子叫‘陈琦’，与讲故事的老者同名同姓，解放后‘陈琦’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于是全县开展大清查，查到家乡的这位陈琦，政策者将他当作陈光中的儿子‘陈琦’给政策了，多年后落实政策，再政策者又给这位‘陈琦’再政策一次，他又变成了陈琦。在场听故事的人十分平淡，未作任何议论，也许平淡的背后，人们将略有所思。

四、进军广东迎击蒋介石反攻大陆备战

1951年元月中旬的一天，周总理和代总参谋长聂荣臻在中南海菊香书屋向毛主席汇报，当谈到福建广东防务问题时，“…元月8日，蒋介石派何应钦去东京见麦克阿瑟，商谈制定反攻大陆计划，准备用二十万至二十五万兵力进攻厦门、汕头，以配合朝鲜方面作战…据称麦克阿瑟已通知蒋介石，美国有可能在一月份宣布取消对台湾进攻大陆的限制…”，聂荣臻继续汇报：“应该迅速在汕头海陆丰部署两个军，…可考虑将湖南的四十六军调出…。”

毛主席点头道：“要加紧督促福建广东两省的剿匪，务令早日完成…。”“这件事就这么办了”，毛主席对聂荣臻说。

46军随即奉命向广东进军，136师从邵阳行军至衡阳，乘火车在樟木头下车，行军七天，驻防汕头、普宁、揭阳沿海，进行反登陆作战训练，同时组织文化学习，新老兵一对一包教包学，练就射击、劈刺、爆破、投掷、越障、攀爬滚打、技能俱全，老兵们文化水平得到很大提高，新补充的800余名学生兵与老兵们乳水交融，亲如兄弟。学生兵政治热情高，但也流露出向往进步的稚气，在“…不淫…不移…不屈”的哲言影响下，常以“…苦心志、劳筋骨、饿体肤”的标准自我约束，贯穿于练兵过程中，好像“天”即将“降大任于斯人”。他们憧憬着美好的未来，经常讨论向往的“共产主义”，有的说：“共产主义”就是楼上楼下电灯电话。有的说“共产主义”就是三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也有的说：“共产主义”就是天下为公…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幼有所长，鳏寡孤独者有所养…。也有的反驳说：拉倒吧，什么乱七八糟“纸糊也者”，你们南方人管窗户叫“也者”?正确的说法应当是纸糊窗户，东北三大怪，窗户纸糊在外吗。曲“高”和寡，大家哈哈大笑，都笑对方的水平不如自己。

五、进军朝鲜

1952年7月，46军奉命进军朝鲜，时值盛夏，136师从普宁县流沙镇周边出发，行军到达樟木头，骡马炮兵乘敞篷车，驭手班每天清扫马厩，我们乘闷罐车七天到达安东(今丹东)，集体宣誓，于9月15日黄昏从鸭绿江铁桥过江，数路纵队并列前进，骡马炮兵居中，桥面行军拥挤，速度极慢，不足1600步，铁桥长约1100米，离水面15米，可目睹滔滔江水。长途行军异常紧张，路过新义州、平壤、沙里院所有城市，她们都饱受战争创伤，没有任何生命迹象，已失去原来的城市记忆，在一堆瓦砾中沉睡着，也许只有和平才能医治创伤，唤醒记忆，并恢复城市原来的生机。农村留下的都是老、弱、病、残、妇、幼、婴，据说45岁以下的适龄者都已应征入伍，他(她)们的家乡饱受狂轰滥炸，村庄被熊熊烈火吞噬着，尸体狼藉，活着的在断垣残壁中哭泣，负伤的在死亡边缘求生，刻骨铭心的一幕是一位死去的年轻母亲，她怀中的婴儿在间歇蠕动，试图用这种方式唤醒沉睡的母亲，也许是饥饿寻求母亲的乳汁，抑或是深秋的的寒意期盼母亲体温的呵护。如画江山，千里峰烟，家破国殇，生灵涂炭，情何以堪，悲愤相继，血涌胸膛，正义与邪恶产生的仇恨聚集在人们心灵深处，完成了转化为战斗力的积蓄过程。

黑夜，重负荷行军，十分疲劳，秋雨绵绵，双肩已被雨水汗水浸湿，满路泥泞，拽拉着马尾巴或运炮弹大车后辕的绳子，半睡半醒跟着队伍前进，朦胧中似乎听到寒村犬吠，午夜鸡啼，是梦是幻?还是孩童时家乡冬夜的情景留在脑海的记忆在残酷环境幻觉中的复印?!

通过封锁区，照明弹挂满天空，如同白昼，敌机轮番猛烈轰炸、扫射，爆炸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隘口地形无处躲藏，中弹者尸骨横飞、人头滚滚，有拦腰截断者，躺在血泊中，口袋里《要求加入新民主主义青年团的申请书》已被鲜血染红，入朝前在武汉每人发了一包250克鸡蛋饼干还未开封就被炸死，伤者在痛苦中呻吟，战马腹部被豁开，血流如注，内脏外流，试图站立但未成功，颈部负伤的战马血往外喷，坚持前进突然倒地，四蹄挣扎最后安静，受惊战马前蹄腾空引颈嘶鸣。久经沙场见多识广者沉着冷静，组织抢救，指挥突围，老战士不愧为军中骨干，清理尸骸，收集装备，确定地表未留下碎尸，迅速突破封锁区。最为庆幸的是弹药车未被引爆，顺利通过。重伤员痛苦中发出微弱的声音：“兄弟再给我补一枪吧”的恳请中死于途中。

空袭属意料之中，如此猛烈却始料未及，学生兵紧张惊慌，不知所措，在老兵的言传身教和实战锻炼中，很快掌握了军校教材中未能记载的军事知识，听到敌机马达声能判断重载、空载、出航、返航；根据敌机航向投弹扫射方位，能准确利用地形，确定防空方式，寻求生存空间，提高求生机率，减少伤亡就是增强战斗力；根据敌炮出膛和爆炸声，能判断敌炮方位、距离、杀伤半径，经验也是财富。

我们的敌人是强大的，朝鲜战争爆发时，美国空军拥有飞机17000架，海军拥有飞机14000架，在朝鲜地区作战飞机一直保持在1100架以上，高峰期达到2400架，两年多时间出动飞机十五万多架次，投弹十九万多枚，重要交通线平均7米一枚炸弹。敌我双方装备的极度悬殊，决定了军事斗争的极大差距，弥补这个差距取得军事斗争胜利所付出的代价，只能是以战士的政治素质、鲜血和生命。

六、西海岸备战迎击美军两栖登陆作战

1952年11月25月，上甘岭防御战役结束，美国记者描述：“要进攻中共军队芝麻大小一块阵地，‘联军’也要付出成千上万人的代价”。上甘岭战役美军动用了六万余兵力、170辆坦克，一千余架飞机，持续进攻43天，最后伤亡被俘25000余人而一无所获。美军决策者认为：面对志愿军坚固的正面阵地，从地面进攻已经不可能了，美方恃海空优势，以历来登陆作战屡战屡胜的历史，又做起了仁川登陆的美梦，将目光转向朝鲜东西海岸实施两栖登陆；1952年7月13日美军参谋长柯林斯在“联合国军”总司令克拉克陪同下到达朝鲜，和第八集团军总司令范弗里特到西部战线视察；18日美军作战部长威廉费克特勒和第七舰队旗舰“依阿华号”视察元山海域，美军远东海军司令罗伯特·布里斯林与美第七舰队司令约瑟夫·克拉克商谈后，由费克特勒对记者说：“美军只要有命令随时可向北朝鲜任何地方登陆作战。”8月29日美空军司令范登堡在空军协会发表演说时说：“美军一旦遭到进攻将立即使用原子弹报复。”美航母“独角号”、“西西里号”和主力舰“依阿华号”相继开到朝鲜西海岸，当时“联合国军”总司令克拉克曾特意组成专门小组，制定一个准备实施的代号为《“8-25”作战计划》进行大规模两栖登陆，同时对中国境内实施空袭，并派了大批特务潜入刺探我方军情。1952年11月15日新当选美国34届总统艾森毫威尔在威克岛附近的巡洋舰“海伦娜号”停留时，同他新任命国务卿和同僚们开会时称：“我们(指美国)唯一的办法，最后只能不顾一切危险全力发动一场进攻战”。“我们不能永远停留在一条固定不变的战线上继续承受着看不到任何结果的伤亡，小山丘的小规模进攻是不能结束这场战争的”。

针对美国领导集团的战争叫嚣，中国人民面临挑战和考验，毛主席对此作出明确指示：“决不许敌人在西海岸登陆。”“要尽一切可能的力量极大的加强海岸纵深的坚固防御工事”。“小心谨慎、坚忍沉着、动员全力、争取时间完成一切对敌登陆作战准备工作”。“只要准备好了，胜利就是我们的。”

46军奉命开赴西海岸执行反登陆战备任务。我136师炮兵营三连装备41式75山炮，在汉川附近海岸一座南北走向的大山修筑阵地，此山北高南低，东靠滩涂紧连陆地，西部平缓延伸约三千米镶入大海，南部平缓延伸在海滩泥潭中消失，再往南又接连着一座大山。山体东北侧陡峭如同刀劈，东面中端坡度稍缓，山腰时隐时现的小路通向主峰，我们选择在山谷中构筑阵地。当时前线部队的口号是：“与阵地共存亡。”只能以公元前232—公元前202年楚霸王项羽“破釜沉舟”的决心，孤注一掷，与敌人决一死战，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从深秋至隆冬，一直构筑阵地，时下白雪皑皑，朔风呼号，千里冰封，环境极端恶劣；天空飞鸟绝，大地积层雪。敌机狂轰炸，遍山火焰烈。荒径人踪灭，惊兽挺迁徙。燃烧弹熄灭，天宇似凝结。四野俱沉寂，西风卷飘雪。沿岸无人烟，海浪拍岸急。反登陆战备，群山踞险隘。陈兵西海岸，纵横防线密。与阵地存亡，誓歼登陆敌。我军装备劣，意志坚如铁。主席有指示，决不准登陆。全军大讨论，打好过关仗。创造坑道战，地下筑城忙。钢钎凿岩石，一根又磨灭。更新续作业，手掌打血泡。手套护掌心，强忍冻肿痛。泡破沾连结，伤疤渗鲜血。汗浸内衣湿，热气透背脊。零下二十度，外套薄冰结。体温烘湿衣，虱子又生出。虱多实难忍，篝火烤内衣，虱葬燃灰中。炒面拌白雪，置裤口袋热。雪化炒面湿，下咽少阻力。靠它充能量，确保强体力。坑道未贯通，东西不通风。敌机狂轰炸，弹落西北口，离洞十余米，周边大火起。高温烧树干，枝叶火更旺。劈劈啪啪响，烈火冲宵汉。庆幸我无恙，谈笑作业间。骤然北风起，火焰借风力，坑口被封闭，氧气消耗大，毒气逐发生，呼吸感困难，命悬一线间。排长孙恩义，危难见勇气，提醒要沉着，毛巾沾尿湿，紧捂住口鼻，脸部贴地面，尽量吸余氧，力求延时间，生命要保全。求生欲本能，尽在无言中。北风逐减弱，火焰即收紧，不顾灼热烤，有序快撤出。

孙恩义最后一个出洞，清点人数，大呼王智宏，无人回应，随即挥手指着大李：“跟我来”。他俩匍匐进洞，迅速将小王扶出，解开衣领仰卧，盖上大衣，不久即恢复正常。小王说睡着了，其实他已处于中毒晕迷状态。

王智宏人称小王，湖南新田县人，1933年出生，家有父母，一个姐姐。父亲行医，他曾选择继承父业，投身杏林，悬壶济世，造福桑梓。母亲对这位独生子十分钟爱，小学时搭人梯上树掏鸟窝摔伤脚，疼痛异常，母亲未曾责备，呵护有加，在母亲怀里忘却—切痛苦，睡梦中，脸庞对称的笑靥显得格外甜蜜，他的脑海里母亲是最伟大、最忠诚的保护神，只要在母亲身边就能渡过一切难关。解放前夕，王智宏在县立中学读书，他坚定地站在拥护共产党的行列中被学校开除而投向共产党领导的地方武装，改编后，分配在炮兵营三连一炮，与大李同当炮手，朝夕相处，在长期练兵中结下深厚友谊。

大李是东北人，南下老兵，六个成员作业组的组长，孙恩义排长属作业组成员，他俩都是共产党员，长期在艰苦岁月中舍生忘死的可贵精神最受人们尊重，是军中的中流砥柱，是中华民族文化传统永不过时的精神座标，人们自觉地向党员学习，要求执行最危险的任务，争取做一个合格的党员，完成由量变到质变的积累过程。

兵站给连队运输给养，由接受物资单位派防空哨押运，防空哨的任务是站在车厢上监视(听)敌机动向，及时鸣枪通知司机应对，在零下二十五度的严寒中，防空哨必须打开棉帽耳遮，全神贯注监视（听）敌机动向。我连一位防空哨押运物资返回路过团部机关，一位宣传干事要求搭便车下连队帮助工作，他在车厢行进方向左侧紧靠驾驶室后，将棉大衣裹得严实，一会就睡着了，途中遭空袭，照明弹挂满天空，敌机马达声、俯冲声、扫射爆炸声此起彼伏。司机关灯，借照明弹亮光顺公路“丫”字路口左转弯处加大油门，冲出照明范围，行驶多时到达目的地，车厢麻袋中弹十几个洞，大米撒满麻袋表层。防空哨提醒这位干事下车，他却熟睡不醒，原来他胸膛中弹，内脏大出血，在零下二十五度的严寒中早已死亡冻僵，永远定格保留这种姿态熟睡着。

某夜，我在一辆装有大米和三个陶罐装满咸萝卜和榨菜的嘎斯车上担任防空哨，途中两架敌机轮翻轰炸扫射，照明弹亮光如同白昼，司机考虑无法逃出照明范围，便关灯，借照明弹光亮将车开进一片乔灌相间的杂交林中，敌机失去目标，但仍盲目扫射。到达目的地后，发现三个陶罐全部打碎，大米袋数处中弹，我右脚髁关节上十五公分处棉裤中弹撕开，棉花外露。几天后，胫骨表层有疼痛感，原来弹头在撕破棉裤时胫骨表皮已被擦伤，并有炎症，涂上碘酒数天后即痊愈，却留下五公分的疤痕。

1952年冬，我三连全体官兵参观祖国人民赴朝慰问团演出，全连战士衣衫褴褛，肘膝关节肩部棉花外露，当一位长者对大家说：“同志们，你们受苦了”，大家感动得热泪盈眶。早在1951年赴朝慰问团演出时遭空袭，第二分团副团长廖亨禄不幸牺牲。为保证慰问团成员安全，为他们准备了坚固的防空坑道。12月解放军画报刊载我三连全体指战员一大幅照片，题照文字为：“中国人民赴朝慰问团在西海岸慰问志愿军某部”。全连指战员争先传阅，深受鼓舞。

1953年初，我军东西海岸反登陆战备任务基本完成，挖掘坑道八千零九十多条，长度七百二十余公里，挖掘战壕、交通壕三千一百多公里，还构筑六百零五个水泥工事及大量掩体，东西海岸和正面绵亘一千一百二十多公里的弧形防线，已形成了以坑道、钢筋水泥为骨干支撑的防御体系，两道防线纵深达10公里，物资囤运任务超额完成，弹药粮食囤集充分，全军各军种进入战斗状态。

敌人为再次试探我正面防御体系的稳定性，为两栖登陆提供参数，曾于1月25日在“联合国军”总司令克拉克亲自授意下，由侵朝美军第八集团军范弗里特组织一次所谓“空、坦、步”，协同作战实验进攻，以美军七师一个加强营在七个炮兵营、—个坦克营和一个战斗轰炸机联队的支援下，猛攻我铁原西北芝山洞南侧一个排固守的205高地(敌称为丁字山)，这块弹丸之地敌向我阵地发射各种炮弹十七万发，投掷炸弹二十二万多磅，我守备部队以伤亡11人的代价，牢牢守住阵地，歼敌一百五十余人，美军从这次高昂代价的惨败中得出结论：“无论从空中，还是从地面的火力都不可能将躲藏在实施完备工事中的敌人消灭，这种有限战争的优势在防御方。”反登陆战备的胜利完成，使我军在东西海岸两翼和正面防御更稳定和完善，在重要的转折关头，战争已完全处于主动地位、敌我双方都明白，真正最后占领阵地者，必须得到实施决定性反击作战的主动权。

敌人正面攻不动，在两翼海岸森严壁垒的情况下，“联合国军”总司令致函我方，建议恢复谈判，这也许是麦克阿瑟被撤职后新任“联军”总司令克拉克的思维方式，对东方醒狮的最新解读。我方同意于4月26日开启中断6个月之久的停战谈判。美军不得不放弃登陆进攻的企图，同时给我军随后发起夏季反击战为签订停战协定创造条件。

贝文·亚力山大是参加过朝鲜战争的美国人，对朝鲜战争有深湛研究的专业作家，在《朝鲜·我们第一次战败》一书中，他提出两条独到的反思：“一、有一件对每个人都十分清楚的事：即所有在朝鲜支持美国的国家，在看到由‘警察行动’升级为煎熬的长期消耗战争后，今后不经过长时间的清醒权衡，是绝不会再仓促行事了。二、人们也许早该读一读在公元前500年所写的《孙子兵法》，并认真加以注意，孙子说：“夫兵久而国之利者，未之有也”。也许杜鲁门之后的决策者们有着相似的潜藏思维方式：为恢复停战谈判而谋求结束朝鲜战争?

七、夏季反击战

1953年3月，46军抵达三八线正面战场，136师驻开城东侧，我炮兵营三连在西线马踏里北侧一无名高地构筑阵地，为反击战作准备。其间我随一炮执行游动炮偷袭任务，负责抢救伤员，炮手们选择离敌人距离最近的合适位置，对敌坦克、弹药车、运兵车、给养车、油料车进行突然袭击，打完即转移，再择机守株待兔。

在国内，我炮兵营装备是解放战争缴获国民党军队全新美式75山炮、骡马牵引，十分机动。入朝前换装改为二战时期骡马驮运的4l式75山炮，此炮老旧，炮膛容易发热，按常规距离攻击命中概率低，但威力不减。老炮也有优势，敌人无法掌握弹道运行规律的具体数据，找不到我炮位的准确坐标，超近距离攻击却能得到意想不到的效果，但超近距离攻击除每个战斗员必须具备勇敢精神外，更重要的是具备沉着冷静的战斗素质，炮手们对每个作战环节必须严密配合，炮床选址，进入阵地，伪装架炮，瞄准、装填射击都必须在秘密的情况下默契进行。游动炮出击效果很好，每次都有收获，特别是击中弹药车、油料车、运兵车，场面十分壮观。敌炮压制火力凶狠，所有人员被硝烟熏黑，敌炮弹在炮床周围爆炸，却始终未找到我炮位准确坐标，战斗有惊无险，大大鼓舞士气。

在修理山战斗中，美国人评价中国士兵顽强战斗，沉着镇静是这样说的：E连在接到开始攻击的命令，格兰德连长指挥士兵沿着岩石的缝隙向中国军队阵地接近的时候，居然看见距离他们很近的地方有两个中国士兵正在有条不紊地操着一门迫击炮进行射击，他们根本没把美国人的接近当回事，这让美国士兵十分惊讶，一时竞忘记了开枪射击。“这是中国士兵顽强抵抗的证据”，后来格兰德连长说：“他们的镇静令人害怕”。

7月初，我连出动两门火炮在马良山西基谷里前沿执行近距离摧毁英军钢筋水泥碉堡，配合友军挤压蚕食英军阵地，屏护开城侧翼。一炮主攻、二炮预备，由许副连长李副指导员带队指挥，他俩与班组战士同时作业构筑简易阵地，官兵们士气高涨，有说有笑。许副连长鼓励大家争当战斗英雄，回国作报告，说不定被听报告的某个女孩子看上了，还能娶个媳妇。我们现在没有空军，你们谁要娶个媳妇生个孩子，培养当飞行员，儿子在天上、老子在地下，抗美援朝父子兵该多光荣。有人插话：“副连长是老炮手，瞄得最准，弹头装个延期信管钻得深透。已到挂果季节，副连长该先当英雄”。一阵欢笑，给作业人员增加动力。

敌人根本想不到我山炮竟能秘密进入如此近距离危险地段实施露天强攻。平整阵地后，严密伪装，在炮膛下筑道又宽又厚的防弹土墙，零星试射，锁定目标，蛰伏静候，指挥所下达命令后，以速雷之势直射摧毁敌堡。突击队及时到位肃清残敌，我炮加距离轰击敌反扑援军，双方猛烈炮战，震耳欲聋，双耳失聪，炮床所有人员被硝烟熏黑，炸翻的碎石泥土从空中砸下头顶落入炮床，将炮车轮埋下四十余公分。其中几发炮弹落在防弹土墙外炸开，防弹土墙被撕开一个大口，炮膛油漆被炸得斑斑点点。硝烟几乎窒息，班长命令十五发急速射，大李和小王配合默契，敌产生错觉加距离，弹着点在炮床后爆炸，碎石泥土又铺天盖地落入炮床。二炮尚未派上用场，已完成任务撤出阵地，炮床内以零伤亡结束战斗。我随即撤至李副指导员身边，在一掩体口同排平行卧倒，敌炮未停止攻击，在密集的爆炸声中李副指导员突然站立，异常兴奋，高举右臂高呼口号，他天庭被弹片豁开，流血不多，创面较大，我站立扶他卧下包扎，他随即昏迷，约三分钟抬出阵地急送团包扎所。旁边不远处驭手朱再生背部被弹片击中，属轻伤未下火线。

敌人无法测出我炮位准确坐标，给战斗人员留下了较大的生存空间，停战后我连四门火炮完整无损胜利回国。上世纪五十、六十年代这种型号的火炮长期展览于北京军事博物馆，肯定了我军这种型号的老炮和全体参战人员的历史功绩。

1953年5月13日至26日，友军在北汉江西对科湖里敌军发动攻势，拉开了夏季反击战第一次进攻的序幕。此时我三连一、二炮回师马踏里北无名高地，继续构筑坑道，一、二炮平行相距约二十米，前后坑道四个作业面同时作业，日夜掘进，敌发现我军意图，以炮群对我阵地实施攻击，二炮床中弹，孙恩义排长牺牲，在遗体旁指导员窦景寰手拿小树枝在地下比划，对着三位战士说：“沿阵地北侧小路往西约600米属安全地段，再转向正北通过约500米开扩地，继续前进越过约200米荒芜水稻田，到达谷底往西进入山沟即是团包扎所。开扩地东西宽约千米炮弹相对稀疏，容易通过。水稻田三面环山宽约百米，炮弹爆炸十分密集，要特别注意安全。”我明白了，便主动向指导员提出：“我请求护途，这段路我熟悉，进入阵地当夜伸手不见五指，被填凹的树枝拌倒掉队，天亮后冒敌炮轰击突破这段封锁区归队”。指导员欣然同意，指定其中两位战士用简易单架抬着遗体出发。进入封锁区，在炮弹爆炸声中前进，选择最深的弹坑卧下避弹，多次被炸翻的泥土覆盖，终于通过开扩地进入水稻田封锁区。一条阡道与水沟、稻田平行向北延伸，沟深约60公分，水流不大，部分沟段落差大，流水哗哗作响，进入稻田区约三十米，炮弹爆炸异常密集，拉开距离，爬在水沟中避弹，掀翻的稻田污泥铺天盖地覆盖全身。回头喊话：“我换你们抬，冲过去”。回话说：“不能靠近，冲不出去，谁能活下来回去报信”。另一个回话：“弹片太密集，即算你不‘光荣’，给你卸下两个零件，你连老婆都找不到，有那个姑娘愿意嫁给缺胳膊少腿的”。一句戏言，却应验了于水林的命运。

“横城反击战一一八师三五二团穿插深入敌后，接近目标‘丫’字路口，突然100多辆敌车队驶来，我军手榴弹炸燃汽车，混战一场，敌数辆坦克冲出，二营战士于水林冲上将手雷塞进坦克履带，连续炸毁两辆坦克，又端着枪追击从坦克中爬出的敌人。他右臂中弹，用左手举着手榴弹追击敌人，在战友的支援下活捉八个美国兵，三营教导员翟文清当时决定给他请功，于水林却转到后方医院，从此失去联系。战争结束后不久，翟文清已成为118师副师长，查找档案只记载于水林是热河省人，于是派人到承德地区寻找，均无下落。十多年后终于查到，于水林是内蒙古昭乌达盟赤峰县美丽乡美丽河村人，他右臂已截肢，失去了劳动力，是这个贫困村最贫困的人，没有父母兄弟姐妹，孤独一人住在生产队的马棚里。瞿文清副师长千里迢迢来到美丽河村，终于见到了于水林，泪如泉涌，紧抱住这个大个子士兵。此后于水林每年都会被请到老部队做客。瞿文清是位多情而仗义的中国军人，他升为师长后又多次到美丽河村去看望一条胳膊的于水林，病逝后又亲自料理这位老战士的一切后事。”

泰戈尔在一首《错觉》诗中写道，河的此岸暗自叹息：“我相信一切欢乐都在对岸”。河的彼岸一声长叹：“哎，也许幸福尽在对岸”。多少人曾经羡慕过于水林这位英雄，他也曾经羡慕过多少人，然而羡慕者、被羡慕者，他们都应验了著名学者费孝通先生的名言：“美其所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天下大同”。

将孙恩义遗体送达接收站后，要求填个烈士登记表，我请求说：“我连全体成员在衣领和裤腰内侧都写有姓名、部别、家庭通讯地址，烈士遗体完整、记录清晰，我们急于赶回阵地，烦请你们登记一下。在关切的回应中平安返回阵地。

我一炮坑道尚差1.5米左右未贯通，敌炮兵校正机在头顶盘旋，指挥地面大口径火炮向我阵地轰击，没有防空武器，眼睁睁看着敌人霸道。炮床与坑道结合部被击穿冒顶，帅广宏、解树武、兰字庭、邓配满等六名作业人员被封于坑道内，立即组织抢救，抢救者三人被击成脑震荡倒地，口吐白沫，晕迷不醒，立即转移。两人重伤，大李右脚胫骨被打断，血流如注，满头大汗，满脸泪水，但他不是哭，而是大骂：“美国鬼子我X你妈，老子要和你拼命”。止血包扎抢救，立即送往团包扎所。不幸三人消失在封锁区的硝烟中。王智宏腹部被弹片豁开，创面很大，内脏外流，复原内脏，脱下军装包扎，伤员痛苦至极，脸部肌肉不断抽搐，嘴唇微动，发出几乎听不到的微弱声音，似乎说：“我想妈妈”。协助抢救者立即回应：“很快将你送回国内疗伤，妈妈会来看你”。他那痛苦面庞含着一丝察觉不到的微笑，用极微弱的声音呼唤：“妈妈”。随即颈部松驰向右一歪，右肩托着头颅离远战友而去。被封于抗道内的六名作业人员无一生还。此次战斗死伤十三人，炊事员黄殿邦冒死送来米饭，由于过度悲伤，无人进食。

5月27日至6月23日，我连参加夏季反击战第二次进攻作战。主攻马踏里西山——梅岘里东南山、坪村南山的英军、美军和土耳其部队，敌我双方炮火十分猛烈，我阵地山头郁郁葱葱，乔灌相间混交林地，顷刻间树木被连根拔起，也有被拦腰截断，硝烟弥漫，烈火燃烧，浓烟滚滚，除坑道内活着的人外，山体表面已是死亡地带。从巷道内向炮床搬运裸弹，供炮手发射，精神振奋，节奏紧张，行走时右脚受到炮弹箱盖板拖累，发现连在盖箱板的铁钉深深刺入右脚跟腱，全然不知，左脚踩上箱盖板猛抬右脚拔出铁钉，事后鞋内留下深暗色积血痕迹。

几昼夜未合眼，指挥所命令休整，实则为下一次战斗作准备。精神松驰，倒下就睡，朦胧中被叫醒前往运炮弹，见避弹面死角凹处陈放着一百多具各种类型，目不忍睹的死尸，烈日高温，陈放数日，尸体腹部膨胀，时而发出沉闷的“膨”声，随即内脏外流，尸臭弥漫，令人窒息。休整五天后又开始攻击，敌我炮战对射，如火如荼，突然接到命令：“从16日起停止主动攻击敌人，所有已开箱的裸弹重新包装装箱。”只能执行这摸不着头脑的命令。事后得知，15日停战谈判已全部达成协议，按双方实际控制线重新划定军事分界线的工作已完成，即将签署停战协定。

刚现和平曙光，李承晚集团公然破坏停战协议，从6月17日夜起，以“就地释放”为名，扣留朝鲜人民军战俘二万五千余名，叫嚣单独北进，企图破坏停战协定的实现。彭德怀司令于6月20日请示中央，建议推迟停战协定签字时间，立即组织夏季反击战的第三次进攻，狠狠打击李承晚集团。

夏季反击战第三次进攻于6月24日发起至7月27日签定停战协定，历时33天，主战场在金城，史称金城战役。为配合金城战役，我西线46军136师对固守马踏里东及东南山柞木洞南山、松隅村南山的美军实施三次强攻，史称“三打马踏里战役”，于7月27日胜利结束第三次进攻作战，也是抗美援朝的最后一仗。

马踏里东南山位于临津江北岸、开城以东14公里，由编号060、061、062、+0238四个小高地组成，是美军在三八线上的一个重要支撑点，拿下它，可使阵地南移，按实际控制线划分军事分界线，是对朝鲜人民的历史性贡献，并可控制美军西线交通补给，是迫使美军签定停战协定的重要筹码，如战端重开，只一日时间可直指汉城。

美军阵地防守严密，大小地堡、明暗火力，星罗棋布，单列、蛇形铁丝网、鹿砦纵横，地雷密布，交通沟四通八达，便于机动，易守难攻。136师406团担任主攻，各路攻击梯队预备队准备就绪。

6月底，我三连按标定目标发起三打马踏里战役的第一次攻击，经过二十分钟炮火清扫，即占领060高地，接着一个排的突击队向南延伸。不幸发生了，死角未被发现敌人的三个暗堡机枪喷出火舌，突击队受挫，第二梯队紧跟上，多数倒在血泊中，也有第二次负伤后牺牲。指挥所命令突击队停止攻击，改用曲射炮摧毁敌暗堡，但未奏效，随即组织人工爆破，均不能接近敌堡。“杀敌者怒也。”战士的斗志仍像火山岩浆急待喷发。背离兵典原则指挥作战，风险和荣誉共存。“视卒如爱子”的军中文化培育了“上下同欲者胜”的慷慨赴死精神，这些前仆后继的死者如果被历史遗忘那将是国人的不幸。

战斗规律以未预料到的敌情出现，都将是对指挥员的战斗智慧和指挥艺术严峻考验，处理得当，可缓解战局发展危机，失当，将直接影响战局进程，如能从中察觉敌方罅隙加以利用，也可能转化成巨大的进攻力量。“难易相成”、“祸兮福所倚”也许是适应战争的哲理。136师炮兵主任陈禄、炮兵团长李鉴，他们都是深谙兵法、久经沙场的指挥员，“投之于亡地而后存”的理念在脑海中萦绕；以敌人想不到的举措完成攻防角色的转变，在未被发觉的情况下进入位置，出奇地战胜未曾提防的敌人。“兵者，诡道也”的灵感让他们作出最后决策：派我三连一炮秘密进入位置，近距离直射，以五分钟十五发炮弹摧毁敌人三个暗堡，完成任务立即转移。然而，任何出色的布置，都要靠战士顽强的斗争意志去实施，否则任何完美的计划都无法实现。此时此刻，所有参战人员都明白：生命已不属于自己，军人的生命只能服从战斗的安排，死去的叫光荣烈士，历史将留下他的脚印，活着的叫幸存者，不愧为炎黄子孙，是死是活那要看“天命”了。“静如处女、动如脱兔”，成败得失，在此一举。黄昏后利用畜力秘密将山炮运往前沿北坡，再用人力搬至正面事先选好的位置，按测定的目标数据架炮瞄准。信号弹升空，东西线前沿横亘一条无尽头的火龙，轻重火力齐发，我炮弹无虚发，时间就是生命，只用三分四十五秒，十五发炮弹如数摧毁敌人三个暗堡，“诡道”奏效。我露天阵地发射火光冲天，炮位完全暴露，敌集中火力反击，在轻重火力掩护下，炮手们操炮的娴熟技术使火炮成功转移。刚进入交通壕，敌重型轰炸机将发射炮位炸成重叠大坑，爆炸声天崩地裂，气浪掀起的碎石、泥土，留下了许副连长和406团两位伤员四位单架员的遗体。火炮顺利转移至主阵地，继续参加战斗，同时派员挖出抬回遗体，在主阵地侧避弹面掩埋，来不及悲伤流泪，甚至来不及想：下一次该是哪几位“幸存者”来掩埋那几位“光荣者”，又投入了紧张的战斗。

暗堡摧毁后，敌我双方转换角色，我方夺取并固守阵地，敌方轮翻进攻，时而形成拉锯，双方都向对方占领的高地猛烈轰击。正轰击反扑援军，电话线被炸断，与指挥所失去联系，这是步炮协同作战之大忌。当时我军通讯联络落后，曾有过教训：一次，三十九军在栗川东南围歼美二十四师一部，人民军坦克奉命向顺川开进，向三十九军开炮，结果让被困的美军逃脱。当发现我炮与指挥所失去联系，随即跳出一位接线员，携带器材冒炮火前往查线，不幸被炮弹炸飞，连续牺牲两人，陈玉山是第三个接线员，他绕开爆炸杀伤半径，发现断线，但备线用完，最后以指趾相接，顺利通话，及时将反扑的三十几个美国兵消灭，连队一位河南籍大个子文化教员，当天将陈玉山的事迹写成弹词在阵地内轮流自演自唱，他的勇敢行为，回答了当时对知识份子的某些偏见。

炮弹打光了，又到阵地后侧避弹面往坑道搬运炮弹，上次旁边凹处陈放的一百多具尸体己被掩埋，不远处又新添一百多具常人难以想象各式各样的尸体，高温腐烂，尸臭充满荒野，停留时间长反而适应，当又一次回到现场，微风拂面，却感到难以忍受而恶心呕吐。

战斗激烈进行中，电话铃响了，指挥所明码通话告知：你们停止发射，让你们开开眼界，看看“喀秋莎”齐放的场面。果然整个山头一片火海。我方重新占领表面阵地，敌我双方为争夺高地，都打开了死亡的闸门，让自己的士兵进入杀戳的屠宰场，双方似乎在进行人力资源的较量，没有任何屏障的高地，谁要想最后占领控制它，要看双方的指挥员愿意付出多大的牺牲。志愿军无所畏惧的献身精神，没有什么力量能阻止中国人民展现其特有的视死如归的民族性格。战后，柯罗姆贝获上校这样说：“高地常常被占领，立即被反击下来，伤亡巨大的中国军队好像越战越多，中国军队的忍耐力和对死亡的承受力是惊人的”。

第二次攻击马踏里战斗结束，高地最后由我军固守。406团二连一班的曾藩忠和二班的胡久恒他们活下来了。曾藩忠，兰山县人，1933年出生，家有父母，一个姐姐出嫁，父亲任中心小学教师。解放前夕就读于县立中学，因反对国民党当局在学校宣传招募青年军而参加我党领导的地方武装，1950年改编后补充到406团。胡久恒，桂阳人，1932年出生，家有父母，一个哥哥，一个妹妹。1949年，南京国防部下令征兵，“湖南征兵配额二十五万名，南京催征急于星火，人民深感痛苦，乡下四处抓丁，怨声载道，(原湖南省政府秘书长邓介松语）”。“南京国防部一日数电催令湖南征兵，各部队接兵人员坐长要兵，急如星火(原湖南省军管区副司令魏镇语)” 。胡久恒哥哥属于征募对象，整天东躲西藏。早在1948年，胡久恒目睹桂阳县自卫大队长李汉林痛恨国民党腐败而率部起义，失败后被国民党县长康文江斩首示众，这一幕给他留下思考。1949年6月，他从县立中学回家，被国民党征兵队伍抓获，并搜出随身所带的进步刊物，不由分说，被扣上共产党之嫌的红帽子将他抓走，顶替哥哥当兵。危急时刻，被我党领导的地方武装解救，随即参加了地方武装，改编后补充到406团二连二班。与曾藩忠同属一个排，朝夕相处，憧憬着美好的未来，他们计划战争结束后继续求学，双双立志做一名乡村教师。

激战之后，战地沉寂，406团却在为新的撕杀作准备。曾藩忠二连一班为爆破组，他腰间围着一圈手榴弹，脖子上挂两个威力巨大的反坦克手雷，外加一根爆破筒，一切准备就绪，待命间歇，他对胡久恒说：这次战斗有把握能活着回来，战争结束后不要忘记当一名乡村教师的约定，同时又将特意写好家庭地址的小纸条交给胡久恒，并说：“万一回不来请转告父母不要悲伤。胡久恒二班属突击队，他接过纸条藏在一粒倒掉火药的子弹壳内，并动情地说：你是独生子，万一回不来我替你父母尽孝。他们匆匆分别，各就各位，随时待命。

7月24日信号弹升空，第三次进攻马踏里战斗打响，406团担任主攻。志愿军总部炮八师一个团的“喀秋莎”同时发射、一百多门大小火炮同时砸上+0238高地，约二十分钟清扫，敌阵前地雷阵、铁丝网、鹿砦、交通壕、大小地堡基本摧毁，我炮加距离后，漏网的敌堡火力阻止突击队进攻，在机枪火力掩护下，曾藩忠从潜伏出发地靠近敌堡，将爆破简塞入敌堡枪眼，同时将一颗手雷塞了进去，重叠巨响，引爆身上所有爆炸物，敌堡和他同时消失在烟雾中。

二班长栗学福率胡久恒等全班第一突击队战士占领高地，转攻为守，敌军反扑，胡久恒全班战士先后牺牲，只剩下栗学福一个人，弹药用尽，他拉响最后一根爆破筒扔向敌群，自己也被震晕，当敌人准备活捉他时，第二突击队赶到一阵猛扫，敌军受挫，醒来后，稍作调整又继续战斗，为三打马踏里战役作出贡献。战后栗学福被评为二级战斗英雄，荣获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一级国旗勋章”。著名作家巴金来到136师采访，写下了《钢铁战士栗学福同志》的长篇通讯。这群学生兵像矿山新开采出的富矿，在解放军这座大熔炉中冶炼成优质钢材，并用在战场的刀刃上。

胡久恒也牺牲了，他无法实现为曾藩忠父母尽孝的承诺。四十多年后，报载消息如出一辙，所不同的是活下来的同志履行了诺言，为牺牲战友的父母尽孝。当新华社记者采访这位弥留之际的尽孝者，请他将最想说的话留下来：“战友的父母于1960年先后去世，我实现了尽孝的诺言，亲生父母也于1960年双双去世，却没有为他们做点什么，心感愧疚，对不起他们”。中华民族传统文化哺育亿万儿女前赴后继敢于牺牲的国际主义和爱国主义精神，活着的传承海纳百川、老有所终的宏大胸怀，是中国人民的骄傲，谁要抛弃中华传统文化，他最终将被中华文化传统所抛弃。

第三次攻击发起后，敌炮封锁，我阵地得不到任何食物，25日一位耒阳藉刘姓炊事员往阵地送饭被排炮拍飞。阵地水壶全空，饥渴难耐，黄昏后，向代理副排长池风田提出下山取水：“顺山脚西面与小路平行往北延伸的一条水沟，为方便搬运炮弹，我们还用空炸弹壳搭了个小桥，沟东即是一片荒芜水稻田，我熟悉地形”。池风田媕娿犹疑，最后回答“不能去”。自投入战斗后，连队骨干领导多数相继牺牲，他受命于危难之中，被任命为代理副排长。炮班进入阵地十二个人，眼下只幸存三个炮手，包括他和卫生员阵地只有五个人，如卫生员取水回不来将直接影响士气。如卫生员在场，发生伤员可以及时抢救，轻伤还可以坚持战斗，保持这门火炮的战斗力。火炮每分钟发射最高量达14发，炮膛烫手，战士排汗量大，尿量减少，体力透支，他明白缺水的后果，心痛战友，也心痛火炮，难以决策。

26日拂晓炮弹爆炸相对稀疏，我提着五个水壶又要求下山取水，他终于说出：注意安全，快去快回。一溜烟跑到山脚下水沟旁，在小路面低处俯卧，口对水面猛喝一阵，接着灌满五个水壶，稍后，第二次喝完，见南端走来押俘的几个人，排行第一、四、五是406团佩冲锋枪的战士；第二、三是两个美国俘虏，他俩徒手，着迷彩服，无头盔，全身零件齐全，外表一副失败者的精神状态，眼神潜藏几分忐忑。第一个押俘者开口：这水好甜吧?!我答非所问：小心煮熟的鸭子飞了。第五个说：折翅了，飞不起来。第四个补充说：四十米内说要左手决不拿右手。目送他们消失在转弯小路的视野中。

原来水沟南端上游不远处浸泡着多块碎尸，最为明显的是一条小腿，髁关节以下部份在小路下水沟草丛中，另一端斜横水沟，末端不规则的切面连着一条包裹肌肉的薄膜卷成一条数公分细线在缓缓的流水中漂动着。这是唯一的水源，别无选择，我又爬下猛喝一阵，侧躺着转过身朝东边的荒芜稻田中解了小便。解渴的满足却在饥饿、疲劳的驱使下不知不觉地睡着了，立刻又在“开饭喽”的兴奋中惊醒，提着水壶跑回阵地。

27日下午五时许，406团指挥所下达一营一道命令，晚8时后不许向敌人开枪，有来犯者一律抓活的，送达这道命令必须通过一段残存铁丝网和一段被破坏4.5米左右的战壕。为送达这道命令通讯排长和三个通讯员先后牺牲，新任命为代理通讯班长的陈友福再次向领导提出送信要求，为防止触动残存铁丝网发出响声，他脱下衣裤顺利通过，到达战壕缺口处，用树枝挑着帽子向前一晃，帽子被打掉，扒回一看，三个窟窿，片刻后，他又重演—次，枪声之后瞬间一跃而过，终于完成任务。在停战协定生效前的暂短时间，有的地段敌我双方都不开枪，甚至相互扔石块，你死我活的战场，却成了孩童时的游戏场。

27日21时，指挥所命令我炮停止发射，就地待命，我们五个人未离开炮床，直到28日清晨才知道昨夜22时停战令生效，终于享受这迟到的喜悦，走出坑道，看到一列不寻常的队伍徐徐往南行进，据说是彭德怀司令深入基层考察战况，29日136师战报得到证实，可见三打马踏里战役之份量。

经过三十三天三次反复争夺，圆满完成战役目标，最早牺牲未抬下来的战友这些无名烈士遗体，被一轮又一轮炮弹反复爆炸翻耕后，尸骨深深投入大地母亲的怀抱，稍后的烈士也已碎尸深埋，有的则被黄土层覆盖，如果你踩上一个松软新土包，脚下一定有尸体，如果感觉滑溜，那一定接触腐尸，踩上面积小的坚硬物一定是武器。地表横尸遍野，是停战协定生效前激战中留下来的。按规定停战协定生效七十二小时内双方必须按实际控制线后撤二千米作为非军事区。接着抬尸队进入现场清理后运尸体，最为悲壮的是一尊“雕塑”：一位满身蜂窝的志愿军右膝关节死死顶住一位仰卧口鼻凝结紫黑血块的美国兵右腹，右手像钳子般死死锁住敌兵咽喉，左手紧握敌右肘关节重压贴地，敌左手松驰无力地握着对方手腕，他们都已死去。南面约数米处一位端着冲锋枪被削掉半边脑袋的美国兵倒地，但仍保持射击姿势。地表尸体清理完毕，又出现一批特殊的收尸队，他们手持长柄铁耙、铁勺，专门收集碎尸。许多无名烈士，大自然将陪伴他们永远安息在当年的战场现在的非军事区荒冢之中。

停战协定生效后，许多地段欢呼雀跃，甚至敌我联欢。136师参谋长曹海炳和他的同事们走出掩体，登上山顶，遥望板门店上空，只见探照灯巨大的光柱照耀着四个大气球缓缓落下。他回到坑道，取出入朝时带来的“风城老窖”，开瓶分给在场所有端着漱口杯的人，遥望马踏里战场，抬头仰望长空，繁星璨然。一将功成的涵意这位参谋长和他的同事们体会最深，上有将帅运筹决胜，下有战士慷慨殒命，都流泪了，不约而同把酒凌虚、告慰英灵。

烽烟熄灭，万籁俱寂，梦幻中光茫四射，天地之灵气，日月之精华将烈士视死如归的正气化作星辰，高悬天宇，灿烂明灭的星光寓意对这位参谋长的回应，也告诉世人：睡狮已醒，中国人民将挺胸阔步进入世界民族之林。

“中朝人民并肩作战尽管付出了高昂代价，却第—次打破了美国不可战胜的神话，尽管这绝非唯一的和最后的打击，但美国的衰落却由此显露端倪。”停战数天后，我被调到团卫生队，适逢国内空军在朝鲜前线部队选拔飞行学员，我有幸合格，被送至华东某航校学习，从此与部队失去联系。谨以此文缅怀夏季反击战牺牲的烈士暨安息在三八线非军事区荒冢中的战友们。

时届耄耋之年，曾萌发前往马踏里祭祀亡灵，无奈属非军事区，可望而不可及。盛夏时节，间或回首当年悲壮惨烈而潸然泪下、碾转反侧、彻夜难眠、出户驻足、仰望长空、皓月千里，那璀璨的星光重现当年战友脸庞稚嫩的笑靥，现在却显得庄严厚重，这些为卫国尽忠、为“保家”尽孝的战友们永远活在我心中。

湘南支队独立团的历史沿革

雷石生

1949年1月31日中午12时30分，解放军一部由西直门进入北平城，开始接管防务，历时64天的平津战役胜利结束。

一

白崇禧将突出暴露在长江北岸的部队撤往南岸，其战略意图是以湖南为前沿，以西南为后方，借美援重整军备。当时第七舰漂泊于海上，舰队司令白吉尔在白总部设有秘密电台，要求白崇禧南下广东，白梦寐以求想得到这批价值1700万美援的军火以扩充部队。

1949年2月18日，陈明仁率第一兵团开赴长沙，负责长沙以北防务。4月白决定将其主力张淦兵团的一个师开进湖南，占领铁路沿线，同时布置主力南撤，从5月10日开始，按第7军、第19兵团、第58军序列至1，5日撤退完毕。第7军布防衡阳铁路沿线，48军位于永兴至未阳，46军深入到广东乐昌。15日白从武昌登机南逃，16日下午四野先遣部队解放汉口，17日渡江解放武昌，武汉未经激烈战斗，顺利回到人民手中。

二

1948年7月，程潜出任长沙绥靖公署主任兼湖南省主席，程与蒋、桂系宿怨极深，蒋安排黄埔系监视架空。白崇禧退湖南后多方逼迫程潜，滥施淫威，程潜寝食难安，如坐针毡，一度想辞职赴香港，并要长沙绥靖公署副主任唐星起草辞职文稿（潇湘黎明99页，下同)。程对中共1948年12月25日权威人士声明中提43名战犯中被列第26位，顾虑重重，其政治走向在各种力量夹缝中徘徊。为减少蒋白怀疑，于7月24日在省会各界人士欢迎大会讲话表示：要与“共军”拼命。8月10日在就职大会上大谈堪乱救国战略：“头一个月共军不会来，第二个月不怕它来，第三个月以后只怕它不来，来一个、杀一个、一起丢到河里”。10月1日，又公布了堪乱救国五项公约：以精诚团结捍卫国家，以公正廉明改良政治，以精忠勇敢整训军队，以勤俭朴实建立经济，以刚中乾健剿灭“共军”(2、4页)。

1949年4月，白崇禧一个师拟开到长沙补充，程潜及其幕僚极度恐慌，以武力拒白力不能敌，对唐星说：“我在这里感觉实在难熬，让我到香港去算了罢”!正准备动身，唐星力陈利害暂作罢论(44页)

同月，张淦兵团一个师开进湖南占领铁路沿线，程召集紧急会议说：“如果抵抗不住，我只有离开湖南算了”。(64页)

三

国民党政权即将土崩瓦解，保密局实行血腥镇压，残酷屠杀，将湖南50余名进步人士列入黑名单暗杀，又对湖南大学教授李达等18人列入暗杀名单。1948年桂阳县自卫大队长李汉林武装起义，兵败后被斩首。“1949年初，保密局派员来长沙，准备制造一次恐怖事件，杀一儆百，指示湖南站选择一个较有身份而又激进的民主人士作打击对象，湖南站选择省工业会理事长陈云章”(127页)但未得逞。1949年秋，著名和平人士杨杰被追杀于香港，“民促会”成员省保安司令部高参廖湘在邵阳遇害，浏阳县警察局黄钟新等人起义失败，由省保安司令报程潜批准枪决(87页)，长沙警察局长刘人爵参与起义亦被暗杀，6月，克强学院学生会主席高继青、共产党员李克欧被杀，7月湘中二支队司令尹如奎战斗负伤被俘后遇害。

白崇禧总部设衡阳，国防部次长黄杰  设有一个编练司令部，欧冠还设有一个“剿共”司令部。周边驻交警二旅、别动队、师管区、保安团，二行政专员段子为、三区督导员何清都扩充自卫队、警察部队。白与广东余汉谋部组织湘粤联防，令湘桂边区绥靖司令、新7军副军长曹茂琮组织湘桂联防。湖南全境处于白色恐怖之中。

四

时任临武县县长雷孟炎于1949年6月，由湖南省工委派中共党员陈新民率胡克刚、戴桃生、陈德斌地下工作人员，在四面强敌中心地带通电起义，定番号为“湖南人民解放军湘南军区司令部”，游击于临武、桂阳、嘉禾、兰山、新田一带。为取得当地地下党组织直接领导，陈新民按省工委布署，带部队越过粤汉铁路到湘东南找党的领导，于8月到达临武荷叶墟与湘南地委会合，经地委书记、湘南支队司令员兼政委刘亚球主持研究决定：改编部队，撤消原定番号，颁雷部番号全称为：“中国人民解放军湘南支队独立团”，团长雷孟炎、政委陈新民、副政委刘计。1950年初由地下党推荐独立团800余名青年学生改编为136师独立团，不久撤消番号全部战士补充406团开往湘西剿匪。1952年开赴朝鲜抗美援朝。

雷孟炎，湖南嘉禾县人，留学于日本早稻田大学，回国后曾任湖南省编委，先后任祁阳、晃县、醴陵、临武县县长，任职期间，祁阳禁赌、晃县禁烟土，将查获的鸦片公开烧毁于县政府大门前坪地上。1947年撰文《中国的前途》对国民党的腐败表示不满。深信只有共产党才能求中国。

早在1947年雷曾与中共党员留曰同学湖南大学教授陈宣理策划武装起义，暗中与部下李汉林、刘燮阳等商量，安排李汉林任桂阳县自卫大队长作为武装起义骨干力量之一，未料李汉林于1948年提前单独起义，兵败后被斩首。1948年我走读于清化乡中心学校，某日上学，天未大亮，见雷孟炎族侄雷汝为领着两个挑夫每人挑着六支步枪及相应装满子弹的弹袋，也许这是许多青年响应武装起义的武器来源?

程潜主政湖南，雷从晃县被调任醴陵任县长，通过陈宣理与中共湖南省工委梁君大联系，经省工委欧阳方同意：雷孟炎可以利用县长身份在醴陵举行武装起义。

1949年4月，张淦兵团一小股占领铁路沿线的部队进入醴陵境内，在火车上与一农民发生争执，将农民推下火车碾死。雷得报后，组织力量追查，向当地驻军交涉，要求交出肇事凶手予以法办。不料此事节外生枝，雷立即被调往临武任县长，醴陵起义流产。四月到任临武，六月在临武县通电起义成功。

五

1949年1月19日，省政府顾问方叔章在岳麓山下桃子湖家中举行便宴，邀湖南大学教授李达等、民盟地下负责人萧敏颂、省物资调节委员会主任程星龄、中共湖南省工委余志宏出席。李达表示：“程潜只要脱离反动派，保证他是安全的”(33页)，会后分别向程潜转告家宴座谈内容，使程消除顾虑，坚定谋求湖南局部和平的信心。

1949年4月，欧阳芳：我奉中共中央南京局之命到长沙参加湖南省工委的领导工作，任宣传部长统战军事策反工作，省工委配余志宏、涂西畴两位得力助手，决定先派余志宏作为省工委代表直接去见程潜(305页)，隔了大约一个多星期，程潜送来一份给党中央和毛主席的《备忘录》，这份备忘录由省工委派政治交通员刘尚文送到汉口，亲手交给王首道，由首道同志转送到党中央毛主席那里(306页)。报达中央后，在汉口的中共湖南省委即以王首道的名义通过刘梦席的秘密电台向我拍来电报。当时我在长沙是用“小李”这个名字，很少有人知道，竟耽搁了约一星期，王首道的电报才交到我手里。电报只有一句话，就是：“欧阳方可以出来了”。(307页)

7月27日凌晨，应解放军十二兵团之邀，欧阳方引导程星龄去平江商谈，此时程才知道欧阳方的真实姓名，但仍不知其身份，“其职务是以后才知”(101页)。

张严佛为毛人凤保密局设计委员会主任，中将军衔，2月涂西畴化名“陈力”去做张严佛的策反工作(320页)，策反成功，张表示立功自赎。程星龄：同年4月22日，陈明仁在程潜召开的军政高级干部及部分民主人士会议上，出乎意料地作了反对和平的讲话后当天去了醴陵老家，张严佛很着急，特来找我商谈：“我想去醴陵说服子良(陈明仁字)”。但陈明仁身边的李君九、温汰沫己向我透露：陈那天的讲话是一种姿态，说给白崇禧听的。我当时不便讲明，故亦赞成他去醴陵。张严佛曾是老资格军统特务，曾对我表示决定脱离蒋帮，随同程潜投向中共……但人心难测，必须慎重(97、98页)。

张严佛：“我约温汰沫、李君九同赴醴陵于(4月23日)晚边到他家，我们三人在陈明仁家住了一晚，第二天(24日)便与他一起返回长沙。(110页)

陈明仁：第二天(4月23日)程潜派张严佛、李君九、温汰沫赶来醴陵见我探寻究竟，我对他们说：“白崇禧的部队还在武汉，我们单独谋和的条件尚未  成熟。时机未到，妄动必然失败……当时我只能这样讲，否则丢了性命还不知是  如何丢的哩”(176、177页)。

张严佛他为立功自赎，要“作起义耳目”(106页)“荐用可靠人选”(114页)，以取得信任，他揣度程潜心态，拟将曾任程潜天水行营警卫团长萧昌烈推荐任醴陵县长。为找到调离雷孟炎的理由，将雷以县政府名义向当地驻军交涉，要求将肇祸命案的凶手归案法办的行为竟臆造成“醴陵县长雷孟炎与国民党书记长殷长虞勾结白崇禧驻醴陵的张淦兵团破坏起义(114页)”。程潜采纳立即调雷孟炎为临武县长。程潜又采纳张严佛等计议……保举丁濂为邵阳县县长。历史事实证明：雷六月在临武起义，而丁濂却于7月在万安乡六合亭是杀害我湘中二支队司令员尹如奎的凶手(143页)。

余志宏、程星龄堪称智者，何以认同张严佛的臆说?“是故智者之虑，必杂于利害。杂于利而务可信也，杂于害而患可解也”。

张严佛、雷孟炎他们都认定：只有共产党才能救中国而冒死起义。解放后都被收监瘐死狱中。十一届三中全会后，有关部门为其平反，并对家属予以抚恤。